那鱼,是极鲜活的模样。我们平日里说“鲜”,总带着些抽象,可在这里,“鲜”却有了筋骨,有了体温。它静静地卧在清汤里,周身是浅浅的、温柔的皲裂,那是先前花刀的功劳,让热力得以均匀地透入肌理。鱼肉是那种蒜瓣似的白,一大片一大片的,用筷子轻轻一拨,便顺从地脱落下来,颤巍巍的,含着饱满的汁水。入口,是意料之中的嫩滑,但更妙的,是那一丝姜片与水共同滋养出的、不着痕迹的清甜,仿佛为后续那场浓墨重彩的味觉盛宴,铺下了一张素净而高雅的底布。
然后,那酱汁便来了。这酱汁,是整道菜的魂灵所在。褐色的,晶莹的,并不如何起眼,可味道却复杂得紧。白糖的甜,是温润的底子,米醋的酸,是灵巧的跳跃,而那海鲜酱油(或是以生抽、蚝油调和的替代之方)的咸鲜,则稳稳地托住了全部的风味。它们不分彼此地交融着,缓缓地、深入地,浸润着每一丝鱼肉。原先那清纯的鱼,此刻便像是忽然懂了人事,变得醇厚且意味深长起来。
然而,若仅止于此,它还担不起“蒜爆”二字。那最摄人心魄的一笔,是最后那一声“刺啦”——是滚沸的热油,猛地泼在那一小丘金黄色的蒜末,以及几簇已被煸至暗红色的花椒与干辣椒上。刹那间,一股复合的、极具侵略性的香气,便如金色的烟花,“嘭”地一声炸开,充盈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。那是蒜香,被热油瞬间催逼到了极致,褪去了生辣,只留下一种近乎焦糖般的馥郁;那是椒麻,在滚烫中疯狂地舞蹈,散发出的,是一种能让人舌尖微微发紧、继而胃口大开的辛香。
我总以为,这最后的一泼油,是中国人烹饪哲学里最富戏剧性的一刻。它不像文火慢炖那般含蓄,它是一种决绝的、不容分说的“成就”。所有的味道,鱼的清鲜,酱的醇厚,蒜的生烈,椒的燥野,都在这高温的、近乎残酷的瞬间里,被强行地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。这像极了北方的性子,爱憎分明,所有的好意与热情,都要用最直接、最滚烫的方式表达出来,不容你细细推敲,便已将你全然包围,彻底征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