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肠肺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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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师傅

顽厨工作室 主厨

清晨五更,阊门外的老井边已响起哗哗水声。陈三叔提着两只紫褐色的猪肺,橡皮管扎进气管,井水便汩汩涌进蜂窝状的肺泡。这是三十年练就的手艺——注水时急不得,得像对待初生婴孩般托着,待肺叶渐成半透明的粉玉色,方以巧劲揉压。血沫杂秽从毛细血管里丝丝缕缕渗出,在三小时循环往复中,竟将一桶清水染成晚霞似的橙红。

隔壁王嫂正处理猪肠。竹刀翻飞间肠衣内外刮净,却故意留些脂花在褶皱里。“全刮净了汤头就寡淡。”她操着软糯苏白,手指在肠膜间游走如绣娘穿针。油脂的留存要恰似江南春雨——多一分则腻,少一分则枯。

铁锅烧得青烟袅袅时,便是脱水之时。肺块与肠段跳进干锅,滋啦声中腾起白雾,渐渐蜷缩成金黄的云朵。陈三叔执铲翻炒,像在书写焦黄色的《兰亭序》,直至腥气尽数化作焦香。

老砂锅是祖传的宝贝,肚腹浑圆如吴中山丘。炒好的脏器与姜片、料酒一同沉入锅底,加排骨若干作陪。烈火煮沸后便交给时间,任其在文火中呢喃三个时辰。汤面从清转浊,由浊化乳,最后凝成羊脂般的润白。

起锅前那撮白胡椒是点睛之笔。胡椒粉遇热爆香,与青翠葱花在汤面旋舞,撞出辛香与清鲜的二重奏。食客们端坐八仙桌前,总要急急舀一勺——不是馋,是怕失了滚烫的魂灵。

汤入喉时,先是浮油润唇,继而脏器醇香漫过舌苔,最后嚼到细碎肺茸与弹韧肠段,竟在软糯与韧劲间品出三重奏来。老食客说这是“舌尖上的评弹”,油花是琵琶弦响,汤韵是吴侬软语,嚼口便是惊堂木下的留白。

深秋霜降时,这汤便成了姑苏城里的时令信物。穿丝绸衫的老克勒与蹬三轮的苦力同坐一店,喝的都是同样滚烫的江湖。某文化馆退休的老先生常念叨:“陆文夫写《美食家》时,该来这尝尝真正的市井至味。”

旧式灶台渐被煤气灶取代,肯花三小时洗肺的后生愈发少见。唯有那口砂锅依然咕嘟作响,守着水巷石桥,将一副腥膻下水熬成江南的柔肠百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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